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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謇、沈寿共谱苏绣新华章

2023-01-16    罗一民

刺绣是中国独创的融艺术性与实用性为一体的工艺美术,是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绮丽瑰宝。苏绣、湘绣、粤绣、蜀绣四大名绣是中国民族传统刺绣工艺的杰出代表,发源于苏州吴县的苏绣,在清代进入鼎盛时期,以“精细雅洁”享誉全国。特别是到了清末民初,在时代变换、西风东渐的大背景下,苏绣融合传统与现代、西方与本土文化,有了新的创造与突破,以沈寿为代表的一批近现代苏绣艺术大师也应运而生。沈寿技艺高超,品行不凡,张謇矢志报国,重文重才,两人在共同的理想和事业追求中产生交集,共同推动了苏绣的嬗变飞跃。

一、德艺双馨的沈寿

沈寿原名沈云芝,字雪君,号雪宧,1874年生于苏绣发源地苏州吴县。其父是一位古董商,酷爱文物收藏,富有文史素养。父亲对她的早教和家藏文物字画,为她提供了难得的艺术熏陶。7岁时,在姐姐沈立的带领下学习刺绣,十六七岁时,便成了苏州小有名气的刺绣能手。20岁时,与能书善画的浙江举人余觉结婚。婚后夫妻俩一个以笔代针,一个以针代笔,画绣相辅,相得益彰。30岁时,沈云芝绣了“八仙庆寿”等作品,为慈禧太后的70岁寿辰祝寿,慈禧大加赞赏,给余觉、沈云芝夫妇赐赠“福、寿”两字,沈云芝因此改名沈寿。同年,沈寿受朝廷委派,远赴日本考察交流刺绣和绘画艺术,回国后被任命为清宫绣工科总教习。

沈寿对苏绣作出的创造性、突破性贡献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

(一)“归参画理”“造化为师”,独创仿真绣

传统的苏绣历来注重绘画与刺绣的结合,沈寿则利用自身得天独厚的绘画天赋和学养,将其发挥到极致。她首创将绘画的素描写生技法和风格运用于刺绣之中,使刺绣推陈出新、别具一格。推崇西方画法的大画家刘海粟由衷说道:“中国第一个画素描的,不是我刘海粟,而是沈寿。她是用绣针画出的素描。”[1]她一方面推崇北宋大画家范宽“以造化为师”模仿自然,表现自然,写生、写真、写实;一方面吸取西洋油画的用光、用色和明暗关系处理,用中国传统的刺绣针法和绣线来表现,创造了独领风骚的“仿真绣”。沈寿独创的仿真绣,又被称作“沈绣”。自古以来,以个人姓氏命名的苏绣流派,除了明代露香园的“顾绣”之外,仅“沈绣”一家。

(二)使苏绣“声流海外”,走向世界

沈寿不仅善于“请进来”,将西方绘画艺术引入苏绣之中,还让苏绣“走出去”,使苏绣在国际上大放异彩。1911年,意大利为庆祝国家统一150周年,举办万国制造工艺博览会,沈寿的作品意大利国王和王后像,备受瞩目。两幅绣像刺针特别精细,人物生动传神,俨如真人。国王和王后观看后欣喜不已,大为赞赏。经过大会评审,沈寿的作品在世界各国众多工艺美术品中,拔得头筹,荣获世界至大荣誉最高级之卓越奖。自此,苏绣及沈寿的艺名跨越国门,名扬四海。

《耶稣像》是参展南洋劝业会的刺绣精品,先在国内广受赞扬,后在1915年旧金山博览会荣获一等大奖。1919年,《耶稣像》与沈绣《倍克像》一起在纽约展出,引起轰动。美国歌舞明星倍克本人,也从数千里之外赶来观赏,大为赞叹。从此,苏绣和沈绣,在美国广受青睐,声誉日隆,其国际贸易也日益兴隆。

(三)用现代方法传播光大传统技艺

以往,苏绣同其他地方刺绣一样,其传承都是靠师徒一对一传习及绣娘姐妹口口相传。自沈寿始,中国传统刺绣不仅融合了现代西方绘画艺术,而且其传承方法也跨进了现代门槛。首先,沈寿开现代刺绣职业教育之先河,在南通等地创办女工传习所,按现代教育方式正规批量培育现代刺绣人才。根据不同层次的人才培养需要,女工传习所开办一年速成班、两年普通班、四年刺绣班、五年研究班,使普及与提高、传艺与研究、谋生与创作有机结合。在具体的教学方法上,沈寿注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刺绣技艺与人文修养相结合、工匠精神与绣品绣德相结合,这在使刺绣人才不断涌现的同时,也极大地促进了刺绣艺术的传播与升华。

沈寿对中国刺绣特别是苏绣的传承光大所做的最大贡献,就是一改“一人绝艺,死便休息,而泯焉无传者”的状况。在张謇的帮助下,她创作了中国第一部中国传统的刺绣理论专著——《雪宧绣谱》。该书分绣备、绣引、针法、绣要、绣品、绣德、绣节、绣通八章,详记了刺绣所用的工具、刺绣的方法、刺绣时应注意的问题、刺绣的技法和艺术观点等,系统深入而又简明扼要地论述了苏绣艺术精华及沈寿的毕生技艺经验和独特见解。全书最重要的是“针法”一章,这也是对沈寿毕生从事刺绣技艺的技术总结。在这一章中,张謇首次帮助沈寿将苏绣针法进行了科学分类并加以系统化,初步整理为18种, 其中协针、施针、旋针、散整针、虚实针5种是沈寿独创“仿真绣”中的主要针法。此章不仅介绍了针法的线条组织形式,还介绍了刺绣的具体步骤和注意事项,这在中国刺绣史上属首创,对传授刺绣经验与实践发展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对沈寿的刺绣艺术,张謇运用渊博的学识进行提炼、概括,总结出一套较为完备的刺绣理论。书中“绣要”与“绣通”两章就是主要论述刺绣理论的。在“绣要”一章中,张謇将沈寿的仿真绣技法归纳为审势、配色、求光、肖神、妙用、慎性6个要素,而“求光”与“肖神”是仿真绣的精髓,“妙用”则是一个刺绣艺术家之所以能有杰出成就的奥秘。关于“妙用”,张謇作了精彩的论述:“色有定也,色之用无定;针法有定也,针法之用无定。有定故常,无定故不可有常,微有常弗精,微无常弗妙,以有常求无常在勤,以无常运有常在悟”。此书1919年在南通翰墨林印书局出版,标志着用现代方式传播光大中国传统刺绣艺术的开端。虽然《雪宧绣谱》篇幅只有万余字, 但论述透彻深刻,是我国刺绣史上最完整、最全面、最实用的一部工具书,并成为我国现代刺绣发展的重要理论根据。直到21世纪,《雪宧绣谱》中的“漆线色阶表”还在沿用。

沈寿不仅技艺高超,而且品德高尚。她的绣德、公德、妇德尤为人称道。就绣德而言,除了笃实敬业、追求卓越之外,她特别注重在刺绣工艺中要行为端庄,节俭整洁。她在《雪宧绣谱》中专辟“绣德”一章,强调“剪近身而左其向,虑絓线而不便于用也。纸隔腕而面必光,虑或生毛而不足于洁也。备线不乱序于簿(俗谓线书,亦谓线本),而类之以色,以待取用,所以别也。余线不弃,留之针,捻而结之若环,以为后用,所以节也。取浥水之津如取露,口必漱而蠲其秽也。宝习用之针如宝玉,指以娴而免于涩也(龙辅《女红余志》:许允归阮氏有古针,一生用之不坏)。是之谓绣德。”

在公德方面,她洁身自好、克己奉公、为人表率。1910年6月,南洋劝业会在江宁举办,沈寿担任绣品审查官, “权舆审查国绣”,来自全国各地的绣品都由她审查、评定。她自己也有作品展出参评,能否秉公办事,她的言行举止备受关注。工作中,她耐心细致,严正公道,以至于“为所否者亦翕然”,那些即使被批评否定的匠师,也都心悦诚服。1921年4月,南通县教育会向北京政府上报《为沈寿请褒扬呈》,文中称赞沈寿:“幼娴家训,长擅女工。近文史而晦不自矜,一新旧而识能达礼。论艺术则古人未胜,论才行则女子能奇。”“女子鲜公德,而寿借人之宅三年,迁之日庭户器物完整洁好如始至。遇所在公益募捐,辄有输助”。[3]张謇在同年7月所撰的《雪宧哀辞》中则高度赞美沈寿:“好洁而能忍黯黮之诎,好高而能容异量之美,好胜而能止适当之分。为世士君子可以语此者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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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妇德,沈寿则是在彰显自立自强现代女性品行的同时,融中国妇女传统美德于一身。正如张謇所言:“若其德行,则考父母、恭兄姊,笃诚悃窾;若将终身,以所得给夫之用,数至巨而无吝。抚所慈庶出之子,范以礼而有恩。既来南通,刻意自立,诲人不倦,期广其传。”尤为难能可贵的是,状元公张謇对她倾心相待,她对张謇亦敬慕有加,但在儿女私情方面,她亦发之情止乎礼,不越雷池一步。

二、重文重才的张謇

张謇在践行现代化理想的过程中,既注重经济建设,又注重政治建设;既注重社会建设,又注重文化建设。在各方面的现代化建设中,张謇特别注重对人才的培养、引进、使用。张謇的现代化事业呈现出三个明显的特点:

(一)以“世界文明村落”为标准

在张謇看来,爱国必须救国,救国必须强国,强国必须以世界上强盛的先进国家为学习榜样和追赶目标。张謇认为,若把世界看作是一个大的“地球村”,各个国家就是一个个村落,而村落有先进文明和落后野蛮之分,中国应向先进文明村落看齐,奋起直追。他在南通“建设一新世界雏形”,就是为了“以一隅与海内文明国村落相见。此或不辱我中国”。因此,他主张“对于世界先进各国,或师其意,或撷其长,量力所能,审时所当,不自小而馁,不自大而夸”。

(二)着力推进文化现代化建设

在张謇整个现代化的一盘棋中,文化占有特别重要的位置。他认为,只有“以文化人”,用现代的思想文化改造人,引导人,才能全面推进现代化建设。因而,他不仅在全国大力倡导现代文化和传统文化相融合,更在家乡南通全力推进各项现代文化事业。他是中国早期教育现代化的先驱和集大成者,先后创立370多所各类学校,从幼儿园、小学、中学到大学,从普通学校到职业学校、特种学校(聋哑人学校等),构建了完整的现代教育体系。创立了极具现代性的公益文化教育机构——中国第一个民办博物馆、中国第一个私人投资向公众免费开放的公共图书馆。他重视戏曲的推广和改革,认为“至改良社会,文字不及戏曲之捷;提供美术工艺,不及戏曲之便”。为此他创办了中国第一所戏剧学院“伶工学社”,建成现代化大剧场“更俗剧场”,创办了中国电影(影戏)制造股份公司。他还创办了中国早期地方性现代报刊《通海新报》、新型出版发行单位“翰墨林书局”等。他认为,刺绣“自《虞书》言会绣,为绣之肇始。”“今世觇国者,翘美术为国艺之楚,而绣当其一”。他把刺绣看作是必须珍惜传承的传统优秀文化艺术,并且要用现代的艺术和教育方法加以光大提升。这也促成了他与沈寿共促苏绣发展的一段佳话。

(三)以人才立业兴业

张謇在救国强国的奋斗经历中,充分认识到,“立国由于人才”“无人才不可为国”,深感人才之难得和珍贵。他在谋划整个现代化事业时,始终把人才放在关键地位,唯才是举,“不拘一格降人才”。从刚刚起步的中国早期现代化人才十分匮乏的现实出发,张謇把眼光投向现代化文化和科技较为发达的国家,“为期先者,在借异域之才”。他不惜代价,花重金聘请了数十位水利、纺织、教育、化工、医学等方面的国外专业人才,包括英国的纺织工程师、德国的医生、荷兰的水利专家、日本的教师、朝鲜的文化学者等。这些受聘的外国人才,在南通的现代化事业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时,张謇注重从全国各地吸纳优秀人才来南通创业兴业。其中就包括创办女工传习所,特聘颇负盛名的刺绣大师沈寿担任所长和教习。张謇认为解决人才需求最终还是要立足自力更生培养。因此,他兴学育才,强调“非学无以广才”。一方面,大办普通教育,普遍提高青少年教育文化水平;一方面,创办戏剧、刺绣、纺织等职业学校,培养随时能就业的实用专业人才。以沈寿执掌的女工传习所为例,就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刺绣人才。张謇认为,明代最为著名的露香园顾绣水平远不及沈绣弟子。“审其针法,当雪宧所授诸弟子者仅四五之一。”

三、因缘际会传佳话

(一)促“沈绣”一枝独秀

自1910年6月在南洋劝业会上相识相交后,张謇不仅极为赞赏和大力帮助提升沈寿的技艺,而且直接为沈寿的刺绣“正名”。

1918年农历九月,张謇在其所建造的南通狼山观音院“尊藏大士像楼”落成时,将此楼命名为“赵绘沈绣之楼”,并亲自题匾。“赵绘”是指宋代书画大家赵孟頫所绘作品, “沈绣”即指沈寿别具一格的绣品。在这座楼里专门珍藏赵绘和沈绣,这就将沈寿与赵孟頫并立,并第一次将沈寿所制绣品命名为“沈绣”。从此以后,一枝独秀的沈绣,远播四方,青史留名。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张謇有感于“伊古以来,凡能成一艺之名,孰不有其独运之深心,与不可磨之精气?而浮沤霅电,瞬息即逝,徒留其存之疑似之名,而终无以禅其深造自得之法,岂非人生之大憾”。[9]在沈寿病重休养之时,由沈寿口述,自己笔录,两人共同编著了刺绣专著《雪宧绣谱》,不仅使沈寿一生的刺绣经验和理论总结得以传承,而且使“沈绣”在百花争艳的刺绣艺圃中,牢固确立了独特地位,并世代流传。

(二)开女子职教先河

张謇在推动南通文教事业现代化的过程中,特别重视职业教育。他认为,“苟欲兴工,必先兴学”“专门教育以实践为主要”。为了帮助妇女自立自强,掌握一门谋生技能,并能以现代化方式培养刺绣人才,张謇在1913年决定创办中国第一所女子职业学校——女工传习所。他诚意聘请“已名满国中”的沈寿担任所长和总教习。沈寿虽然同时受到四川某地高薪聘请(月薪两百元),但由于感佩于张謇的人品、学问和南通崭露头角的现代化事业,毅然辞谢他方,来南通任职(月薪五十元)。

沈寿到任后,张謇就助其大力扩充提升女工传习所,“益谋推授于凡女子”“移所城南,增速成科,订章加详焉”。几年后,看到女工传习所硕果累累,人才辈出,张謇十分高兴。他在1921年夏欣喜地说道:“去年绣工本科完全毕业者九人,其甲班、乙班普通毕业者百四五十人。本科毕业试之成绩及绣品,固已突过前人,即甲乙班之出品,亦在他处之上。”

(三)一片真情留人间

在共同推动南通现代文教事业和苏绣艺术的发展过程中,张謇与沈寿结下了深厚情谊,十分感人。

在张謇眼中,沈寿是才女加同道,灵魂伴侣加弟子。当惜才爱才的张謇想方设法将沈寿聘请到南通创业后,他欣喜不已,将之比喻为汉代的曹操使流落异域的蔡文姬归汉。他在《惜忆四十八截句》诗中写道:“黄金谁返蔡姬身,常道曹瞒是可人。况是东南珠玉绣,忍听蕉萃北方尘。有斐馆前春水深,唐家闸外暮潮平。登楼即席殊矜重,不似惊鸿始为惊。”张謇认为沈寿的才能和品行要远远高于一般的女子和男士,因而不仅在苏绣提升和女工传习所建设方面完全倚重沈寿,而且在自身事业和生活的诸多方面,也与沈寿志同道合、情投意合。

沈寿自童年时就埋头于绣房,读书不多,为了提高沈寿的文化水平和艺术修养,张謇把沈寿当作是自己的学生,认真辅导。特别是在教沈寿学习诗词方面,下了很大功夫。他亲自从《古诗源》中抄集了73首古诗词,编成《雪君诗本》专门供沈寿学习。有意思的是,张謇所选的第一首诗就是颇有爱情意味的《越谣歌》:“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䔲,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在张謇的精心辅导下,沈寿的诗词水平提高很快,不久便能写出明志表情的佳作《池上垂柳》:“晓风吹户送春色,垂柳千条万条直。镜中发落常满梳,自怜长不过三尺。”“垂柳生柔荑,高高复低低。本心自有主,不随风东西。”

张謇对竭力追求艺术极致而在生活上清心寡欲的沈寿非常理解怜爱。沈寿的《耶稣像》在1915年旧金山世界博览会上获一等大奖,美国富商要出高价购买,张謇断然回绝:“此乃国宝,只展不卖。”沈寿动情地说道:“先生知我心。”沈寿在病危气衰之际,仍一心挂念自己心爱的刺绣事业,决定将《耶稣像》《倍克像》《三猫绣》等最佳作品献给张謇所创办的南通博物苑,令张謇感动得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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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观音(沈寿绣 张謇题)

张謇对病中的沈寿百般呵护,无微不至。除了重金聘请名中医、西医为其治病外,还为她亲自煎药、喂药,甚至亲自下厨为其调配食谱,调剂口味。张謇终日忙忙碌碌,事务缠身,但却时刻挂念着沈寿,在家则陪伴左右,出门则书信不断。1918年农历二月十二日,张謇东行出差至吕四时,还写诗《寄雪君》:“一旬小别宁为远,但觉君西我已东。留得闲花朝夕伴,绿梅开了碧桃红。”据不完全统计,仅在1917年10月20日至29日,张謇就致函沈寿5封,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张謇在沈寿生前,对其表达情感的诗作不下12首,身后寄托深情和哀思的诗文至少8篇。张謇日记中从1915年就开始提及沈寿,仅1917年5月至12月就提及18次,1918年提及41次。

沈寿于1921年农历五月三日夜晚逝世,张謇闻讯随即赶到“抚尸尚微温,怆痛不可言” 。沈寿逝世后,张謇按照她的遗愿,将其葬于黄泥山下,与张家墓地遥遥相望。张謇亲自主持沈寿后事全过程,从安排收殓、公祭,到作哀辞、竖碑文、撰地券、筑墓、竖碑,每一环节,张謇都亲力亲为,令人感慨万千。沈寿一周年忌日,张謇去沈寿墓地祭奠,在由他亲笔题写的“世界美术家吴县沈雪宧之墓”墓碑前焚烧了他写给沈寿的十几首悼亡诗,其中有一首写道:“誓将薄命为蚕茧,始始终终裹雪宧。”

沈寿对张謇十分敬佩、感恩。她之所以辞谢四川高薪聘请,而来南通任职,就是因为“恐川人未必能持久,而南通实业教育有方兴之气,先生则平日信为可持之人,故来”。来到南通后,张謇看到沈寿辛苦操劳,且贡献颇多,要为她加薪,但沈寿见张謇以自身财力创办教育、文化、慈善诸多事业,有时还要鬻字筹资,既敬重又同情,绝不同意加薪,而且发奋提高传习所经济效益,以减轻张謇负担。沈寿在她病危时,用自己的头发绣下了张謇手迹《谦亭》,送张謇珍藏。张謇十分感动,即赋诗一首:“枉道林塘适病身,累君仍费绣精神。别裁织锦旋图字,不数回心断发人。美意直应珠论值,余光犹厌黛为尘。当中记得连环样,璧月亭前只两巡。”

张謇与沈寿由衷的相互欣赏爱慕,但两人都没有跨过儿女私情的红线。对于张謇来说,他饱读诗书,又浸染现代文明,对女性意愿十分尊重,乃至百般迁就,他不愿勉强沈寿委身于己。对于沈寿来说,她认为自己是有夫之妇,而且慈禧太后赐丈夫余觉福字,赐自己寿字,广为人知。自己又是出生于书香门第的刺绣名家,一举一动均被世人瞩目。她无法下决心与丈夫离婚,也无法让张謇明媒正娶,再加上她与张謇相处的最后几年,已是疾病缠身,生活都难以自理,因而只能“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作者简介:罗一民,江苏省政协原副主席、江苏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理事长、江苏省张謇研究会名誉会长。)